让审判带着温度落地

                      第二届“天平杯”征文获奖作品

    当法官数载，目睹法庭上演的各种人生悲喜剧，有泪水、也会有欢笑，有争吵、也会有拥抱，有反目成仇、也会有冰释前嫌。庭审结束后，看着那些散去的背影，我时常在想：完美的判决书，是否足以修复这些法律之外的复杂情感，如果不能，我们该怎么办。这种很多法官都会有的思虑，我喜欢称之为“共情”。“共情”的表达方式多样，我们唯能做的是在每一起案件的办理过程中，努力让冷冰冰的法条带上温度，在忠于法律的同时，尽力顾及每个当事人的冷暖心情，让法治真正走进百姓的内心。

    这是一起不服治安行政处罚纠纷案件，我是二审主审法官。起初翻看案卷，我的第一印象不外乎王某和史某因琐事发生肢体冲突，王某不服公安局对其处罚提起诉讼，而一审判决未支持她的请求，遂上诉。但当我的目光落到她的上诉请求时，我便第一时间拿起办公电话打给王某。因除撤销一审判决书和治安处罚决定书外，王某还要求法院责令公安局对第三人史某予以处罚（这超出了该案的审理范围）。电话接通后，刚介绍完我是该案的承办法官，还未等我细说，就听到电话那头噼里啪啦如倒豆子般的诉说。从王某急促的语气和高亢的声音中，能明显感觉到她的满腔怒气。每当遇到这个时候，我都会静静地聆听，因为此时当事人往往需要一个情感宣泄口。在听的过程中我捕捉到了一个令我诧异的信息，让王某愤怒的史某竟是王某的亲舅舅。

    庭审当天，王某本人并没有到场。舅舅史某50多岁，利落干净，声音浑厚有力，庭审过程中，他一股脑地将肚子里的苦水倒了出来。甥女王某是“80后”，王某在上诉状中称由于舅舅的过激行为，导致自己的事业出现了危机。这次爆发冲突，也是自己忍无可忍，但根源在舅舅史某，公安局不能只处罚自己。

    在审理中，我了解到了一些更为详细的信息。史某的父母去世得早，史某由长姐（也就是王某的母亲）抚养长大，长姐供史某上大学直至参加工作，而史某在工作后也是尽力回馈长姐，尤其是对长姐最疼爱的小女儿王某关爱有加，王某上大学及找工作，史某都给予了最大的帮助。按正常的故事情节发展，他们将书写骨肉至亲的一段佳话，而现在的关系却剑拔弩张。如果按照一般案件正常审结，公安局的处罚行为并没有问题，只需要做出维持的判决即可，但这样的话，王某和史某的关系不仅得不到一丝改善，还有可能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

    庭审结束后，我向舅舅一方提议，让双方进行一次深入的沟通。舅舅担心地问：“她本人能来么？你说我们两个闹成这个样子，我姐是最难受的，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姐”。

    想到史某的长姐（王某的妈妈）可能是化解矛盾的关键人物。我们便驱车前往，向王某的妈妈表明来意后，这位满鬓银丝的老太太，不断用手抹着眼泪，嘴里嘟囔着：“真是家丑啊”。我们安抚着老人家的情绪，她稍作平静后说：“我都70多岁了，他们闹成这样，你说我怎么能心安呢！”我们近距离地感受着老人家的无奈，一个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一个是和她感情深厚的亲弟弟，她的无助让我们感同身受。我拉着老人家的手说：“大娘，我们来就是想帮忙缓和他们之间关系的”。老人家眼里噙着泪水说：“谢谢，谢谢……”后来了解到，由于王某性格倔强，因琐事发生矛盾后，舅甥女两人并未能真正地坐在一起沟通过。而这次主要是因为舅舅去王某的单位找王某理论，王某盛怒之下做出了出格的行为。

    沟通当天，王某在她妈妈、法官及律师的诚恳劝说下，来到了法院。可能由于双方好久没有这样平静地面对彼此，见面开始气氛并不太融洽。“妮！”史某的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你看你舅都主动叫你了，你也应声吧！”看见王某没有动静，我试图打破沉默。王某脸上的神情似乎很复杂，用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了声“嗯”。

    就这样，在法官的带动下，双方慢慢开始打开了话匣子。果不出所料，缺乏有效沟通使愤怒长期累积，舅甥女两人都觉得对方过于斤斤计较便成了矛盾的根源。慢慢地，甥女不再一味指责，舅舅也表示去王某单位找她理论不妥。舅舅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一件小事，却成了后来甥女拒绝与他沟通的起点。在听到舅舅讲自己的童年糗事时，目光看向别处的甥女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

    谈话进行了四个多小时，从午后到黄昏。最终，在法官的倡议下，双方当场“约法三章”。谈话的尾声，王某不经意地说：“舅，您别坐公车回去了，我开有车，您坐我车吧？”史某满脸惊喜地点点头，无处安放的手，泄露了他激动而不知所措的心情，他连连说：“好，好……”

    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舅舅史某后来在电话中向法院表示了感谢，甥女儿王某也撤回了上诉。这是一个曲折的故事，也是一个温情的故事。

    法条虽然是冰冷的，但司法者可以是有温度的。有温度，应该是每一个法律人毕生的追求，这无关乎专业，无关乎角色，只须我们从“人”的角度和立场出发去考虑，而不是把自己所承办的仅仅看成一个案件。而法官的魅力就在于能以裁判者的独特力量，化解一场危机，挽救一个家庭，点亮一个人生，甚至改变一种社会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