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我刚到法院工作,被分配到执行局,当时的执行环境虽然已有很大改善,但执行难一直是困扰法院工作的一个问题,因为手机不普及,联动机制不健全,执行的主要手段就是靠人,我们大部门时间都花在上门找人、到银行、房产部门查询财产上面,而被执行人逃避执行、抗拒执行的方式也是花样繁多,所以经常需要和被执行人斗智斗勇,其中有一个案件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我和书记员准备出门去找一个被执行人,刚出办公楼,只见一个拄着双拐、浑身落满了雪花的中年男子步履艰难的朝我们这边走来,到我们跟前,他停了下来,用一口四川话怯怯的问:“法院判决了,但对方不给钱,该怎么办?”
我见他嘴唇冻得发紫,身体瑟瑟发抖,就说到办公室来说。然后和书记员把他扶上台阶,带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顾不上喝水,从衣服里面拿出来一个布包,掏出一份判决书。我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问询了一些具体细节,方知事情的经过。
他姓赵,四川人,跟着老乡王某在工地干活,一天因脚手架缺乏安全防护,不小心从上面掉了下来。后被送到医院治疗,花了很多钱,还落下了残疾,但是包工头王某和发包方都躲得远远的,一分钱也不给。万般无奈,他只好将王某诉到法院,法院判决之后,他以为总算有希望了,但令人意外的是包工头王某仍然拒绝给钱。
拒绝执行判决这种情况,我经常遇到。但是赵某情况如此槽糕,让人内心很不是滋味,于是我决定先把他的事解决了,就让书记员拿着他的判决书去签了文书生效章,并帮赵某写好执行申请书,办理了立案手续。
第二天一早,我就根据赵某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被执行人王某,把执行通知书送给他。我认为王某一定会履行判决,赵某的问题就算解决了。但我高兴的太早了,因为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指定的履行期限已过,但王某并未主动履行。
我再次来到王某之前的所在地时,那里的人说王某的工程已完工,工程款已结清,在我送达执行通知书后就离开了。但是再问王某去了哪里,却没人知道。由此看来,王某的行为已构成拒不履行法院生效判决,经讨论决定对其实施司法拘留。因王某不知去向,我一方面通过被执行人王某原来承包工程中有联系的相关人员进行查找,另一方面让申请人通过老乡进行打听。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方努力,终于找到被执行人王某目前所在地,原来他已在山西晋城承包了新工程。为了让赵某的问题尽快解决,我立即带了两名法警和一名书记员奔赴晋城。在天擦黑时,我们到达目的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先换上便装来到被执行人王某的工地观察情况。当时我们担心两个问题:第一怕王某发现异常而逃跑,第二怕在带走被执行人王某的时候遭到工地工人的阻拦。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悄悄退出了工地。
晚上我们在一起商量对策,最终决定对付这样的人,不能蛮攻,只能智取:第一步,借鸡下蛋,即找一个四川老乡扮作来投奔被执行人王某额民工,以获取王某的信任;第二部引蛇出洞,即以四川老乡下火车不知道路怎么走,需要王某来接;第三步四面埋伏,即我们的警车放到隐蔽处,由两名法警混在人流中,等王某出现,立即抓捕,带离现场。
之后,我们就开始了紧张的具体行动。为了使这次计划顺利实施,我们先到车站查询了火车车次和时间,然后综合考虑了接站时车站人员情况和被执行人家属反映的时间后,确定了早上7点到站的一班火车。接着找了一个四川老乡,向其说明情况,做了一番交代,让其给被执行人打电话,被执行人王某信以为真,答应第二天来接站。计划第一步借鸡下蛋顺利实施。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两名法警在车站散开,潜伏在人群中,书记员在车站门口观察情况,司机在车上待命。我们部署好之后,就耐心地等待着被执行人王某的到来。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我们感到有点紧张,甚至还有一丝担心。终于等到7点15分,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走进了候车室,他在候车室四处看,明显不像是来乘车的。于是我和两名法警暗中示意之后,就拿出手机拨打王某电话,果然见那男子接听了电话。两名法警在我的示意下,我们三人以“品”字形快速朝王某围堵过去。到近前时,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叫了一声王某的名字,他本能地回过头来。我出示拘留证的同时,两名法警从后面快速铐住了他。在王某还没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拉着他到停放警车的地方赶去。
但是待我们来到警车旁时出现了一个小意外,警车门紧锁,打司机电话,又没人接听。这时候,我们非常担心王某的司机联系工人来阻拦。幸好,不一会,司机回来了,原来他拉肚子上厕所,忘了带手机。我们忙上了车,赶紧驱车离开了现场。后来得知,就在我们离开二十分钟左后,王某司机联系了十几个四川工人拿着棍棒赶到了车站。
我们将王某带回后,直接把他送到了拘留所。结果第二天,被执行人王某的家人就把执行款交到了法院。接着我在第一时间亲自把执行款送到了赵某的家中,赵某双手颤抖地接过执行款时,眼睛中感激之情满溢,但他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而是紧紧握着我的手,半天都没松开。
那天下着大雨,我们离开时,赵某坚持拄着双拐把我们送到巷子口。我们已经走出很远,回头还见他站在那里,站在雨中。
这件事办完后,我就开始忙别的事了,但有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份礼物,原来是赵某托人送给我的一面锦旗,上面虽然只有三个字—好法官—但却让我感受到了千言万语的赞扬和认可。如今十几载一晃而过,我从基层法院来到了中院。但是不管时间如何流转,岗位如何变动,我每次回头都能看见那面红色锦旗上的三个字犹如眼睛一样在看着我的一言一行,它激励和督促我时刻要以法律为准绳、以正义为明灯、以良知为基座,坚持秉公办案,真心待人,而我也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